最近读《全世界都想上的课》,第18页写到桥本先生的手制教材都是钢板刻印的,“用铁笔在蜡纸上写需要相当的力气,写着写着指尖发麻,肩膀发僵,慢慢地,拇指、食指和中指也磨出了硬茧”。看到这里,思绪一下子回到几十年前。
(资料图)
彼时,我在乡下的一所小学教书,那是一所双轨制的乡中心小学,学校在空旷的田野里,校舍共三排,第一排是教室加食堂,第二排是教室,第三排是宿舍,记忆里学校没有会议室,但食堂里有个乒乓球桌。虽然办学条件简陋,经费相当有限,但还是有一台油印机,与油印机相匹配的是钢板、铁笔和蜡纸。钢板差不多有30公分长,8—10公分宽,正面是横纹,反面是斜纹;说是铁笔,其实只有笔尖是钢制的,像一枚小圆钉嵌在黑色的塑料杆里;蜡纸呢,是一种表面涂了蜡的特制纸,卷在一个纸筒里。它们长年累月被放在办公室一角,需要试卷、练习的老师便自己刻、自己印。
记得学校有个临近退休的老师姓汤,刻得一手好字,全乡统考试卷、会议通知一类都出自他的手。我常常看到汤老师戴着老花眼镜静静地坐在角落,偶尔听到铁笔划着蜡纸发出的“嗤嗤”声,接着他会长长地舒一口气,然后举起手里的蜡纸,这时阳光会穿过那张透明的蜡纸,把他娟秀的字显映得特别清晰。许多夜晚,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宿舍课桌上,就着煤油灯昏暗的光,把一张薄薄的蜡纸铺在长方形钢板上,再用铁笔一笔一画刻着字。不过,我的力度总是掌握不好,不是写轻了就是写重了,字的棱角也特别清晰,像极了我的性格,不会拐弯,所以常常会划破纸,一旦把蜡纸刻破,印出来就是一个黑印。所幸,我的学生不跟我计较,他们在飘着油菜花香气的田野上,拿着我这半吊子技术下印制出来的名著选段,读得津津有味,即使是大块大块的黑团,也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。
最难忘的是秋日一个晚上,为了应对接下来的期中考试,教同一年级的主任让我把书上的重点词语、句型、段落整理出来给学生练习。说实话,那时的老师要出一张试卷,真是很不容易——资料很少,学校也没有什么杂志、书籍,更不要谈电脑网络,连照明用的电都没有,一到夜晚,偌大的学校只有星星点点的煤油灯光。记得那夜刻好蜡纸后,我穿过黑夜里长长的走廊去办公室油印,小心翼翼地把蜡纸贴到纱网下面,用涂了油墨的滚筒在纱网上从上推到下。我推得那么谨慎而又虔诚,可拿起来一看,却发现蜡纸装反了,加上煤油加少了墨又太浓,整张纸上黑漆漆的。我一下子懵了,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,无助而惶恐地看着窗外,铺天盖地而来的是一张硕大的黑色巨网。想到又要重新刻写,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……
那一夜,我蜷缩着身子,坐在床边捧读卡夫卡,我知道了什么是“没有真实是不可能生活的,真实大约就是生活之道”,什么是“你必须走完全程,你逃不掉的”。选择了教师这一行,刻钢板、印试卷就是我的基本功。
如今的教师已然不再需要这样的“技能”了,每一所学校都有装修精致的文印室,但那些陪伴我们教育青春的老式装备——油印机、钢板、铁笔,还是深刻地烙印在心底。这不仅仅是一种怀念和记录,更是亘古不变的师者之道,我想这永远也不会过时吧。
是的,不会。
(作者单位系江苏省如皋师范学校附属小学)
《中国教师报》2023年03月08日第16版
作者:石春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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